簡介:在瀏覽每天關于特斯拉永不枯竭的技術新聞時,我突然發現,這世界上最不可能躺平與最會發揮創造力價值的人,大概就是特斯拉的工程師了。什么,都可以從車上扔掉;什么,都可以被新東西換掉。如果說不沾染激光雷達、高精地圖,以及拋棄12枚超聲波雷達...
在瀏覽每天關于特斯拉永不枯竭的技術新聞時,我突然發現,這世界上最不可能躺平與最會發揮創造力價值的人,大概就是特斯拉的工程師了。
什么,都可以從車上扔掉;什么,都可以被新東西換掉。
如果說不沾染激光雷達、高精地圖,以及拋棄12枚超聲波雷達只是自動駕駛部門的“痛苦”;
那么動力總成部門,似乎也在“享受”著多項削減帶來的創新壓力。
2023年3月的投資者日,浮夸的宏圖計劃讓吃瓜者忽略了背后那幾張PPT的小細節。但恰恰是細節里幾個不起眼的物理名詞,直接引發了兩個垂直產業的動蕩。
因為特斯拉動力總成工程負責人科林·坎貝爾將在未來的特斯拉低成本車型上砍掉兩樣東西:
一個,是徹底丟掉發動機上的稀土磁鐵;
另一個,是在不影響汽車性能前提下,減少75%的碳化硅(SiC)芯片使用量。
此言一出,前者引發了包括中國與澳大利亞在內的稀有金屬供應商超過10%的跌幅。而后者,直接導致SiC芯片巨頭意法半導體、安森美以及SiC材料供應商Wolfspeed的微幅震蕩。
有趣的是,明明是2018年特斯拉率先在自己的Model3車內使用了碳化硅逆變器,震動了全球功率半導體產業,也間接引爆了2020年以來國內第三代半導體(這里指代碳化硅、氮化鎵)的投資運動。
現在,它似乎又變卦了。
當然,特斯拉的減負運動一直都有讓產業陷入恐慌的本領。但這兩種特殊器件被“削減”的原因,卻有著天壤之別。
前者,始于供應鏈安全,既是歐美廠商集體面對的潛在危機,也是馬斯克對環保的另一種承諾;
而后者,則是一種始于成本,忠于汽車架構簡化趨勢的商業選擇。
一、無稀土,不成車
很多人都以為電動汽車是靠電池驅動的。然而,驅動電動汽車的本質是“電磁學”:
當電子流過馬達(電機)中的線圈時,它們會產生一個電磁場,再利用相反的磁力推動馬達之軸的旋轉,從而讓車輪也轉動起來。
特斯拉后輪的驅動力,便來自于帶有“永磁體”的馬達。這里的永磁體,顧名思義,是一種具有長久穩定磁場的特殊化學材料。
這種材料的最關鍵化學元素,就是稀土所包含的17種金屬之一:釹。也是特斯拉幻燈片上的“稀土1”(下圖)。
而在“釹”的基礎上,磁學家們再加點“鐵”和“硼”,就能創造出一個強大且永遠在線的磁場。
釹鐵硼,毋庸置疑,是當下質量最高、效果最好的汽車電機磁場締造者。
簡言之,雖然一輛車的“稀土含量”只有幾公斤,但刨除這幾公斤,電動車就是不能行駛。
它不止可以驅動近2000公斤的特斯拉轎車,也在為工業機器人與戰斗機“生產”磁場。
這三個金屬元素應該都知道是啥吧
2018年左右,特斯拉在車上加入了釹鐵硼磁鐵,以便在不升級電池的情況下就能增加行駛里程、提高扭矩。
而含有這些元素的稀土礦,有近三分之二來自中國。此外,我們也負責加工了世界上90% 以上的磁鐵。
現在,特斯拉要在平價車型上找到完全替代“釹鐵硼”的磁鐵,不太可能自己發明什么更牛逼的新材料。
因此,這就讓很多物理學家猜測,基于供應限制與提純造成的環保問題,他們會在性能不那么高的替代品中做出一些妥協。
一般來說,合適的車用磁體需要具備三種特點:自身具備磁性,與同時存在的其他磁場“不相克”,以及必須能承受高溫。
譬如,排除掉昂貴的“鈷”等金屬,呼聲最高的是一種發源于日本的“鐵氧體”材料:
將這種由鐵與氧組成的陶瓷混合少量金屬,便能產生磁體,便宜且容易制作。生產鐵氧體磁芯的韓國企業三和電子,便因特斯拉而股價飆升。
然而,它的體積只有釹磁的十分之一,這就必然要顛覆馬達的體型與構造。
幸運的是,馬達是一個結構復雜的機器。一處細微調整便可能會減少磁鐵要承擔的巨大壓力。包括SDK在內,日本電子器件商在嘗試做類似的創新。
有趣的是,人工智能在這里面多少發揮了一些作用。
目前,一些對磁鐵深度著迷的研究者,在數十萬種可能的材料中剔除了那些風險材料后,開始利用機器學習來預測、排布剩余材料的磁性。2022年,一種“含鈷的高磁材料”就被計算機驗證過,但不幸的是,“鈷”也具有壟斷性。
另外,北美材料公司 Proential 將鐵氧體與電機設計圖的相關資料,全部納入計算機模型。后者測算出,在同等性能下,合適的發動機重量只增加了30%,差異不大。
當然,“去稀土化”的籌謀非特斯拉一家獨有。一些日本車廠從源頭入手,在北美與澳大利亞發掘更加合適的稀土資源;而汽車供應鏈巨頭們則模仿特斯拉,用創新解決問題。
譬如,2023年年初,法國汽車零部件巨頭法雷奧在800V電機領域的新產品中,除了永磁同步電機,發布的電勵磁電機有明確標注“沒有使用稀土”。
很多相關論文在2022年后增多。幸運又可惜,機器學習作為工具加快了化學材料的挖掘,但它解決不了后續的困境
但更多難題來自金屬材料的穩定性與量產。
無論是明星磁鐵創業公司Niron的氮化鐵,還是另一種含錳的高磁力材料,都無法以理想的形式長期制造與保存;
另一邊,劍橋的科學家們在隕石中發現的鎳鐵化合物(合金礦物質)雖然具備高磁性,卻不能批量生產。
很明顯,考慮到電動汽車產業追求的低成本與高效率,以及技術未徹底突破等難題,要想完全擺脫稀土資源,至少10年內不會發生。
但這種尋找“差不多”替代品的趨勢已蔚然成風。包括特斯拉寧愿選擇相對落后的磷酸鋰鐵電池,而不選擇含有鋰、鈷、鎳等材料的三元鋰電池,也有同樣的道理。
此外,通用汽車等歐美主機廠,也在加拿大、澳大利亞等地尋找鈷、石墨等可替代的電池材料標的。這也能說明,避免任何層面上的不確定性,是一個更明智的商業選擇。
二、解綁碳化硅
國內對特斯拉要扔的東西,除了激光雷達,碳化硅(SiC)產業或許最敏感。
這個賽道爆發的起始點之一,便是2018年Model3被拆解后,眾人發現特斯拉的后置逆變器由24個電源模塊組成,而每個模塊包含兩顆SiC MOSFET(前置是英飛凌的IGBT)。
簡言之,基于意法半導體的芯片連接技術,特斯拉用48顆SiC MOSFET(場效應晶體管)替代了84顆硅IGBT。無論散熱還是功耗都產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。
而上個月,他們決定減掉75%的碳化硅,被猜測將采用SiC MOSFET+硅 IGBT的混合模式,SiC單顆的電流容量卻可能從50A升至100A。
有碳化硅設備廠商開始恐慌,但也有業內人士指出,目前包括英飛凌在內,市面上12顆SiC組成的逆變器模塊,正是最流行的技術風向。
這看起來與“減去75%”的想法不謀而合。但從更宏大的立場來看,這難道不是與“汽車架構向簡單化、小型化以及更少零部件發展的大趨勢”不謀而合嗎?
汽車產業的演進思路,或許早就被納入碳化硅芯片巨頭們的升級計劃內了。
2018年被拆解后的特斯拉Model3逆變器
逆變器在電動汽車上扮演的角色很簡單:
通過電磁開關,將電池里的高直流電壓轉換成牽引電動機的交流電壓,驅動兩個前軸與后軸。
但不得不說,用“碳化硅材料”替代“硅”來制作逆變器,絕對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創新。而讓特斯拉工程師們充分發揮創造力的機會,源于這一材料5倍于硅的熱導率、10倍的耐高壓能力以及3倍的寬帶隙。
一位工程師解釋,在電磁高速打開和關閉的過程中,會源源不斷產生熱能。而硅材料逆變器的開關頻率通常為50~60赫茲,“再高的話,就會浪費不必要的能耗,甚至承受不住”。
但碳化硅材料,即使是在100千赫茲的頻率下,產生的熱量也很少,能源效率要高很多。
很明顯,如果一個開關可以運行得沒那么熱血沸騰,在損耗相等的前提下,整個動力系統(包括冷卻裝置)可以做得更小更節能,從而節省更多成本與空間。
這也無疑順應了目前電動汽車制造商將電池升級到 800 伏的產業趨勢。
一位物理學博士曾大致測算過,在尺寸體積差不多的前提下,用碳化硅逆變器可以提高動力系統運行效率,將續航里程增加10%。
此外,當年有日本車廠在評測 Model 3的空氣阻力系數與跑車一樣低的原因時,“縮小逆變器為流線型設計作出貢獻”這一點榜上有名。
英國知名市場研究公司 Exawatt對內燃機架構、混合動力與純電動汽車的各部分成本做了比較。他們認為,碳化硅逆變器改變動力效率與電池尺寸,最終會利于降低整體成本
但是,碳化硅器件的材料成本卻是硅的2~3倍(其中最大的成本差異來自“襯底”)。這才是決定碳化硅在純電動市場應用速度的關鍵因素,也是特斯拉在下一代平價車型減少碳化硅器件的原因之一。
不過,一位日本廠商認為,硅與碳化硅之間的價格差距,在后者進入大規模生產后,已經從五年前的十倍急劇縮減至現在的兩倍左右。
而隨著各大工廠開始生產更大的 SiC 晶圓,這一差距還會進一步縮小。
非常有趣,在特斯拉要砍掉75%碳化硅用量的同時,除了資本市場相對敏感,在國外,包括20年前開發出第一枚SiC芯片的英飛凌在內,瘋狂建廠與擴大產能的半導體巨頭們并沒有受到特斯拉的影響:
2023年,全球頭部碳化硅材料供應商 Wolfspeed 計劃斥資20億歐元在德國等國建立新廠;而另一家碳化硅芯片巨頭安森美,與大眾集團簽署了開發SiC芯片的全面戰略合作。
就在上周,德國汽車零部件巨頭博世,也剛剛宣布收購TSI半導體的關鍵資產,以擴大SiC晶圓的制造產能。
在國內,比亞迪、小鵬與蔚來等主機廠還在繼續向SiC創業公司注資。而在極度缺芯的2022年,包括華為、主機廠與資本在內,在這個國內被稱為“第三代半導體”的市場已經投入了超過百億的真金白銀。
碳化硅晶圓大廠高意集團(II-VI改名為Coherent)碳化硅襯底
但毋庸置疑的是,SiC MOSFET 在汽車產業還處于極早期階段。畢竟IGBT占領市場多年,英飛凌龐大的IGBT業務線與瑞薩電子等巨頭推出的800V緊湊版IGBT,并非沒有抗衡SiC之力。
有人指出碳化硅泡沫早已出現,而這幾乎全部來自于“特斯拉搖擺不定的喜好”。其實碳化硅模塊在汽車產業的問題,與其他新興汽車硬件產業非常相似。
對標2021年大約60億美元的IGBT 市場,車用IGBT只占其中1/5;因此,碳化硅,必然是一個需要工業、醫療與光伏大力填充的產業。
如果再翻看Wolfspeed的財報,就知道2022年這家碳化硅巨頭的汽車收入占比不到20%,其余則來自于工業、醫療與太陽能。
更有趣的是,采用WolfSpeed SiC逆變器的Lucid Motor,2022年汽車交付量竟然只有數千臺。
但是,畢竟依靠碳化硅在汽車市場的大餅讓股價飆升了40%,Wolfspeed自己堅定地預測,2024年將是車載市場的翻盤之年,收入占比將超過50%。
只能說,產業看到了特斯拉2022年全球131萬的交付量,這意味著SiC MOSFET出貨量高達千萬顆,容易讓人產生“我也能”的狂喜。
但錨定車載賽道、產能在幾年后才會上來的碳化硅創業公司,當下,不得不需要暫時擔憂一下還處于價格惡戰漩渦里的車廠們。